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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街•老屋•老树


时间:2013-02-21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    作者:0 - 小 + 大

 

——关于“拆迁”

 葛德均

拆迁,是一个敏感的话题。笔者作为中国民进基层支部的一名支委、中学语文高级教师,只想用自己稚拙的文学笔调,传达来自草根的声音。

俗话有云:门前三块石头便是街。如此看来,我的老家的确算得上是一条像模像样的街了。

那街是老街,谁也说不清它的岁月,只知道它如同一位老人,满脸写着沧桑。街是东西走向的,在它的南边和北边,都有通往别处的河。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,再加之街道狭窄而又蜿蜒,它便有了个奇怪的名字:寒蟮(方言,即蚯蚓)坝,也称作“地龙坝”。不过,至今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应是“韩湘坝”,因为父亲当年常给我讲“八仙”之一的韩湘子,说是他将自己的随身宝贝如意笛,化作一条坝,联通了河的两岸,方便了百姓,使之安居乐业。这个故事很是打动了我幼稚的心,我曾天真地满街里寻找“仙迹”,虽总是失望而归,但仍痴情不改。这情结,后来成就了我的一篇散文《家乡有个古老的传说》,报上一发表,颇受读者赞赏。父老乡亲知道后,也引以为自豪,一半为我的作品,一半为家乡的传说。

真是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”,老街沾上韩湘子的仙气,名声蛮大,上了岁数的城里人都知道乡下有这么个地方,虽然它小得只有县级地图上圈个点的资格。

那街上铺着大大小小的石块,有的地方还长着青苔。看上去虽不甚平整,却别有风情。若是睛天,徜徉在街上,“吧嗒吧嗒”的脚步声,恰似一首古诗的平平仄仄,令人陶醉。若在细雨绵绵的日子,光着脚在街上走,脚底痒痒的、滑滑的,稍不留神就可能跌上一跤。这反倒给生性好玩的孩童们带来了不少乐趣,即兴赛一回,看谁走得快、走得稳,实不失为一种简便的游戏。有时,街尽头或小巷中慢慢走出一个撑着伞或披蓑戴笠的人,儿时的我总感到那是一幅绝妙的画。长大后,稍懂了些美学原理,每每读起戴望舒《雨巷》一类的诗来,眼前总浮现出家乡那条老街的影子,诗人笔下的丁香、雨伞、飘逸倩影、淡雅韵致,仿佛就是写我家乡的那条街似的。

家乡的老街也曾很是热闹过一阵子。到我记事时,街两旁还有不少店铺,相向而立,大凡是粉墙黛瓦,偶也有竹居草堂,那幌子轻扬,吸引了众多赶集的人。即便是一般民宅,也常常人来人往、鸡犬相闻。逢到农历的三月初三和九月初九,还有较为盛大的庙会,那时可就人声鼎沸了。有一段时光,老街西头那个荒废的土地庙,还成了镇政府办公的所在,后来又改作我们念书的学堂,居然又风光了两番。

老街的东头,有家理发铺子。理发师傅五十多岁的样子,和蔼又憨厚。他有说不完的故事,自然也包括我父亲常讲的那个家乡传说。他给我们这群伢儿理发,总是先在头顶上抚摸几下,怪舒服的,然后便边讲故事边理发,故事讲完了,发也理好了。在他那里,我总觉得时间飞快,也感到很有意思。现在想来,为人师的我,对语言文学的偏爱,或许就源于老街东头那家理发小店,它是我童年的“三味书屋”。

说到“书屋”,老街还真有一家,就在理发店拐角往南的那个巷弄里,实际上是家比较兴旺的茶馆。小时候,我常常跟着父亲去那里听说书,《封神榜》啦,《隋唐演义》啦,《薛仁贵征东》啦,都扣人心弦、百听不厌。偶尔也有唱“僮子戏”的,诸如《包公怒铡陈世美》、《李兆庭逼迫写退婚》之类,故事倒也蛮好,只是咿咿呀呀的哭腔,我不太喜欢,但父亲那辈的人却爱听。那里不甚整齐地摆着一张张方桌和条凳,正堂中间有张油亮的八仙桌,还有一张太师椅,那便是说书人的位置。前来听书的人,很自觉地在八仙桌的那只敞口匣子里放上一毛钱(小伢儿免费),然后随意找个位置坐下。如果再花三分钱,可以买一撮茶叶,当然你也完全可以从自家带自制的。这时,跑堂的过来了,用一只大水壶,高高地给你注上一碗茶,任你慢慢地喝,文雅的说法,该是“品茗”吧。

“一年又过一年春”,恍惚间已是四十年后。那天我回老家探亲,只见老街已被拆成一片废墟,也遇到了老街坊,唉声叹气的,很不开心,倒是几个小伢儿鸟雀似的,叽叽喳喳——与他们一聊,蓦然想起“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”的句子。

家乡的老街啊,我仍深深眷恋昨日那古朴醇厚的你呀。因为在我的心目中,老街以及关于老街的如烟往事,早已定格为永恒的美丽!

我家的老屋就坐落在这样一个名字土俗的老街上,虽然地处江北,却有着江南水乡民居的清秀,也是那种粉墙黛瓦的风格。

父亲告诉我,老屋是爷爷建下的呢,到了他当家时,重新翻修了一番。我的记忆里,老屋的院门朝向街道,门廊古色古香,门口台阶两侧各立一方镌刻着狮子舞瑞图案的淡青片石,颇有点汉白玉的意味。院中天井内用青砖铺成螺纹图案,四周摆放着规格不一的各式盆景。正屋堂前有厅廊,大门跟院门一样,都是两扇合式的镶框板门,门上装有铜质门环。大门两边是图门,图门上半方与卧室的窗棂相仿,都镶有玻璃,嵌上木格子,配以蓝印花布做的窗帘。厢房门窗的规格要比正屋小一些。环顾庭院,一派祥和温馨的氛围。

阳光明媚的日子,我家院中天井的青砖地就是我们儿时的天堂。男伢儿常常是成排成列,俨然一支军队,训导,操练,还有侦察兵的游戏,我自然被公推为首长,严肃得一本正经、像模像样的;女伢儿则三五成群,鸟雀聚会一般,唧唧喳喳个不停,要么玩建房子,要么玩跳皮筋,临了总是斤斤计较、散伙了事,隔日却又和好如初。

细雨纷纷的时候,不管男伢儿女伢儿,都喜欢撑把伞,在天井里转悠转悠。大雨滂沱了,伙伴们也不愿老呆在屋里,都聚在厅廊上,下军棋,当然是男伢儿上阵,女伢儿观战。

岁月如老屋厨间飘逝的炊烟,渐散渐远。长大了的我,外出求学,后又在他乡教书,老屋慢慢淡出了我的视线,只在逢年过节时,才回归到老屋中。虽然父亲一再赞扬和鼓励我以校为家、男儿志向,母亲也每每夸奖我像老屋厅廊上燕巢里飞出去的燕子,该回来的时候一准回来;但我心中对于老屋和留居在老屋的父母,隐隐有一种歉疚。后来,父亲、母亲先后逝去,我回老屋的情形就更少了,只在与兄弟们的电话中浮想老屋的印象。

有一天,退休赋闲在老家的长兄打来电话,说是顺应经济发展需求,老家要拆迁了,让我回去再看看老屋。于是,我又回去了一趟。不知怎的,我却总有当年兄弟们一起送走父亲、母亲的那种感觉。

老屋真是老了啊!青苔在天井的青砖地上蔓延,爬上原先粉墙的墙根,洇出半墙淡淡的绿,连同老屋黛瓦上蹿出的瓦楞草,以及门窗油漆的斑斑驳驳,将岁月泛黄成了老屋里歪斜的旧照片。

然而,我分明又清晰地望见蹦跳在庭前院后的欢快,分明又真切地听见藏匿于墙角门后的喧闹。我知道,这是定格在心底的美丽,是温暖而璀璨的存在,正如父母流淌在我们兄弟姐妹体内的血液!

“老屋清斋省旧缘”,街坊们闻讯赶来,还有儿时的伙伴儿、如今的政府拆迁办官员,都是曾经熟悉的面孔,都用熟悉的乡音,亲切地唤着我的乳名。我像当年训导队伍要服从命令一样,只是不再慷慨激昂,而是淡定在院中天井里,告诉他们,也告诉自己:游戏总会结束,趣味萦绕脑际;炊烟总会散远,源头仍在灶台;老屋总会拆去,思念深沉如根。但愿,拆去老屋,别拆掉欢歌;拆去老屋,别拆掉念想;拆去老屋,别拆掉乡情。只此,足矣。

老家小镇的街东头,原先有棵银杏树,树干粗得对面瞧不见人,枝丫多得数也数不清。小镇上上了年纪的人说,他们小时候就见过那棵枝繁叶茂的树了。还有人说,那树兴许是城里城隍庙前两棵银杏的“娘舅”哩。

也正因为那棵银杏树资深的缘故,小镇上人很是敬重它,逢年过节,总要老老小小倾家出动,虔诚地在它粗壮的树干前跪下叩头,把许许多多的祈求向它诉说。儿时的我,天真无邪,也常常学着大人的模样,郑重其事地在那棵树下播下过理想的种子。随着岁月流逝,我不再把脚步踯躅在那树的阴影里了。然而小镇上的人却痴情依旧,仍执著于那棵古老的树。

于是,我不解,我困惑。大学期间,有位研究民俗的专家跟我说:老家小镇的街东头的那棵古银杏,不妨理解为纯朴的小镇人的一种图腾吧。我想倒也不无道理:不是吗?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镇上人,挣得几枚辛苦钱,却又心甘情愿地化作缕缕青烟,袅袅萦绕在街东头古树的上空;不是吗? 小镇上大大小小的心事,总是在那古树下,才达成一致的决策;不是吗? 哪家的孩子犯了错抑或闯了祸,最诚恳的坦白与最严厉的处罚,便是跪在那古树下低头思过……噢,我明白了,老家那棵银杏树,它不仅长在街东头的土地上,也长在小镇上人的心中呀!

改革开放的春风绿了神州,也让我那古银杏树旁的落后小镇有了起色。但日子渐佳的小镇上人,却也加大了对古树下香火的投入;更主要的是小镇上人那种小富即满、固步自封的落后观念束缚了手脚。为了彻底解放村民思想,市政府决定,砍掉村口那棵古银杏,并以之为枢纽,拓造两条贯穿南北、连通东西的柏油公路,以进一步适应全市经济的发展。消息一传开,小镇上人震惊了。他们竟派人轮流守护那棵“神圣不可侵犯”的树。这可让我儿时的伙伴、今天的年轻市长有点犯愁了,他恳请我一同回小镇上去“游说”,并准备亲自开斧。然而他的爷爷、一位八旬老人,指着他的鼻子尖说:“好小子,你真要动这棵神树的一根枝丫一片叶,就别再唤我爷爷!”市长到底是市长,他深知小镇上人的心,他以最古老最虔诚的方式,在那银杏树前跪下,焚起三柱香,又转身向以他爷爷为首的父老乡亲深深一鞠躬,噙着眼泪说:“我和大家一样,对这颗古银杏树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。我也深知,这种感情决不等同于所谓封建迷信思想,其中也包含着一种信念、一种理想、一种追求。我们市政府正是为了实现大家的夙愿,才决定砍掉这棵树,用实际的行动,去开创一条真正致富的路!”我也情不自禁地捧出教书育人者的拳拳之心,向父老乡亲诠释一位世纪老人“千道理、万道理,发展才是硬道理”的哲思。毕竟,街东头那棵树曾伴随了小镇的几代人,曾伴随小镇上人遮挡过风风雨雨,于是他们最后一次向那古树下跪,最后一次在那古树前焚香,然后擦干眼泪、挥动大斧……

“春风送暖入屠苏”,新造的公路通车了,加快了家乡改革开放奔小康的步伐。小镇上人站在当初那棵银杏树的地方,望着眼前光明的大道,抚摸身边鼓起来的腰包,笑了。

请不再惋惜那棵古老的银杏树吧,因为另一棵树——孕育着富裕与文明的希望之树,已在小镇上人的心中枝繁叶茂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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